害羞有什么好处?
利维坦按:“我们觉得自己腼腆,羞于自己的腼腆,我们为自己的尴尬而感到尴尬”——这句话在我看来无疑道出了害羞者的全部事实,一方面知道自己很腼腆,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这种腼腆感到自责。
这让人很容易想起作家卡夫卡,一个羞怯、腼腆、自厌又惴惴不安的人(完全不像他的父亲)。从他的作品以及书信中,你或许能得出上述印象。似乎他一直在用写作来克服自己的腼腆。当然,卡夫卡语言的迂回在我看来是一种策略,这在他写给密伦娜等人的情书中尤为明显:过于直白从来不是卡夫卡的方式,只有婉转迂回才是保护自我的一剂良方。
文/David Robson
译/antusen
校对/dtt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60830-why-we-should-celebrate-shyness
从阿加莎·克里斯蒂、查尔斯·达尔文、凯拉·奈特莉、弗朗索瓦兹·哈蒂和莫里西的事迹中,我们可以得知这些患有社交尴尬症和社交焦虑症的人已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所以我们是否忘了害羞的好处?
若你正深陷自我怀疑的泥沼,不如牢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事迹。1958年4月,她的戏剧《捕鼠器》成为了英国剧院上映时间最长的作品,迄今为止,已累计重演2238次。当时,她的制片人在萨沃伊饭店为她举办了庆功会。
她身着一袭深绿色雪纺裙(那是她最高级的衣服),戴着过肘白色手套,穿过大厅径直走向了宴会间,可谁知门童不仅认不出她,还将她拦在了门口。这位67岁的作家并没有急忙说“你竟然不认识我?”,她只是温和地转身,走进了休息室,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尽管与同时期的作家相比,克里斯蒂的书更为畅销,但她却称自己仍会因为“可悲、可怕、却总也摆脱不了的害羞腼腆”而感到手脚无力。
后来她写道:“我还有仿佛是在假扮作家的感觉。”
为何如此成功的人还会缺乏安全感?文化史学家乔·莫兰(Joe Moran)在新书《害羞之人》(Shrinking Violets)中重点探讨了这一矛盾之处。该书从政治、文学和心理学三方面研究了害羞。对不受害羞之苦的人而言,这种感觉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莫兰指出,害羞也可能攸关生死;美国医生亨利·海默立克(Henry Heimlich,海默立克法以他命名)曾发现“噎食的人有时会感到尴尬,他会默默起身,离开进食区,然后昏倒在隔壁的房间。如果没人发现他,他就会死亡或永久性脑损伤”。
由于笔者想了解更多信息,故特请莫兰揭示了此书的灵感来源,论述了他在研究中得出的种种结论。
尽管已售出数百万本小说,阿加莎·克里斯蒂仍会因“可悲、可怕、却总也摆脱不了的害羞腼腆”而感到痛苦。(图源:Alamy)
莫兰说自打他记事起就常常会害羞,所以克里斯蒂那日在剧院遭遇的窘境很容易让他产生共鸣。“如果是我,我也可能那样做。”
早在他决定研究害羞之前,羞怯感可能就已替他铺好了职业之路。他在之前的著作中,放大了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比如《排队等候新手》(Queueing for Beginners)探究了日常用品(冷饮水箱、羽绒被等)和日常惯例(在商店门口排队)的历史,而《扶手椅国家》(Armchair Nation)则研究了英国人看电视的习惯。“我认为害羞或许真能把你变成一个业余的人类学家,我说真的,因为害羞的人可能更善于观察。”
莫兰认为《害羞之人》和他之前的作品很相似,它们都是他将注意力聚焦于自我的结果,他研究过许多人因为太尴尬而避而不谈的想法和感受。害羞奇怪而矛盾的本质——包括我们常常因为心存羞怯而感到尴尬的事实——让他极为触动,他认为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它常常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比如,很多人可能认为羞怯感无处不在,但莫兰指出,羞怯感会随环境变化而“此消彼长”。譬如,对他而言,给数百名学生上课可能比课后回答学生问题更加轻松。他注意到规则明确的场合更让他感到舒服,而当情况不断发生变化时,他就会不那么自信,比如身处众多酒友之间时,他发现他们分成了两拨儿,但他不确定该如何切入任意一个群体的话题。“当你被孤零零地撇开时,似乎总有一个关键要素在作祟。”对爱害羞的人而言,办公室的“公共空间”(如复印室或走廊)就是特别危险的雷区,因为他们会在那里遇到别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停下来寒暄几句,也不知道该寒暄多久。”
据称,比尔·盖茨是个内向的人,这意味着他更需要独处。(图源:Alamy)
波特兰公爵是19世纪时的贵族,他曾在自己的豪宅下,挖了长达15英里的、迷宫般的隧道,这是因为他太过害羞以至于连仆人都不想见。然而,害羞之人也并非全是内向之人。苏珊·凯恩(Susan Cain,著有《安静:内向性格的竞争力》)表示二者其实截然不同。内向的人可能需要独处,但他们不一定在意别人的看法(凯恩举了比尔·盖茨的例子),害羞的人或许很渴望陪伴,但他们还会因别人的看法而感到紧张焦虑。这样看来,生活中极可能存在既害羞又外向的人,他们害怕但又渴望别人的关注。
据报道,和二战时相比,德克·博加德登台演出时恐惧感更为强烈。他说那感觉就好像他正濒临死亡。
莫兰在书中全方位探讨了这一现象。他举了英国演员德克·博加德(Dirk Bogarde)的例子。博加德在校期间学会了如何在霸凌者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称自己仿若钻进空螺壳的寄居蟹。他写道:“我不受‘捕食者’之扰,我是说所有我遇见的人都是‘捕食者’。”成年后,博加德曾想战胜羞怯,但他发现自己早已“羞怯成病”,这病“让他难以踏入人群聚集的房间、剧院、餐厅或酒吧”。后来他成了伦敦西区的演员,但每次开演前,他都会呕吐。他说:“你体会不到我有多恐惧,如果是你,你绝对活不下去。我仿佛正濒临死亡、面对死刑和所有我遇见过的其他可怕的事。”莫兰指出,博加德的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他曾参加过诺曼底登陆。
此外,他还举了别的例子。譬如查尔斯·达尔文(他以为自己不懂“人情世故”,是“一名糟糕透顶的演讲者”)、凯拉·奈特莉(她发现自己参加聚会时会口齿不清)、作家兼神经外科医生奥利弗·萨克斯、法国总统戴高乐、史密斯乐团的莫里西,甚至还有上世纪60年代的巴黎潮人弗朗索瓦兹·哈蒂。其中某些公众人物可能享受到了“maskenfreiheit”的好处——这是一个德语单词,意指某些人通过戴面具或演戏而感受到的自由。这种“不真实感”能帮助莫兰自如演讲,然而一旦你觉得自己本性暴露时,害羞和焦虑的情绪便会即刻随之而来。某些害羞的人只有在得到广泛关注时,才可能会茁壮成长起来。
害羞显然不一定会阻碍成功,但它是否会给人带来切实的好处呢?有些进化生物学家可能会认为,与害羞相关的感受起源于史前时期一些能提高生存率的基本行为。近期,有关动物个性的种种研究已绘制出了一系列物种的“害羞-大胆频谱”,研究发现容易害羞和紧张的个体往往会因其个性而受益。尽管更勇敢的动物或许能获得更多交配机会,找到更多食物,但对较为害羞的个体而言,藏于边缘世界的它们亦可能免受攻击——这两种进化策略都取得了成效。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未进化的羞怯感就成了非常基本且原始的特性。但莫兰心存疑虑。他说:“一旦脱离了达尔文口中的自我关注,我们就无法探讨羞怯感。我们能为自己考虑,能自省,能感知到或许有其他人在关注我们。”生活在规模庞大的群体中,我们需要关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即便这些看法会让我们不舒服,或让我们尴尬和脸红。
他说:“我们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些奇特、迂回、油然而生又弄巧成拙的念头——我们觉得自己腼腆,羞于自己的腼腆,我们为自己的尴尬而感到尴尬。”
某些人,比如说凯拉·奈特莉,可能在公开场合显得很自信,但其实他们私底下很容易紧张和害羞。
莫兰认为语言障碍会让人们更加害羞——语言是一种使用范围广泛但又有失精确的交流工具。他说:“我们说话时,总是在尽力传达自己的感受。”他将人们形容为“独立的意识体”,谁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其他人的想法。“我认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害羞的人更能意识到这个不完美的缺陷。”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变成“事后诸葛”——我们往往在离开房间后,才会反应过来自己当时应该如何回应别人。尽管这种情况让人极为沮丧,但它也会给予我们好处作为补偿。莫兰说:“我在书中提及的文学及艺术作品……差不多都是在言语或面对面交流有缺陷或失败的情况下产生的。”艺术家们试图表达他们那个时代所不能说的话。“我并非意指这就是艺术及文学作品诞生的唯一动力,但你们可以看到它可能真的激发了人们的灵感。”
莫兰还探究了不同文化中害羞的不同表现方式。“斯坦福害羞调查”(Stanford Shyness Survey)是一个问卷调查,它旨在帮助心理学家测评个体在害羞方面的差异。该研究显示,日本人、英国人、北欧国家(丹麦、瑞典、挪威、芬兰)的人在害羞方面的得分确实普遍高于美国等地的人。目前我们还无法判定该研究是否能反映出真实情感方面的真正差异,因为在这些国家的语言中,与害羞有关的词可能更具褒义(比如它们可能蕴含着谦逊的含义),因此人们或许很乐意给自己贴上害羞的标签。
不过有些文化似乎确实更能包容与害羞有关的举止。比如说,许多芬兰谚语都强调了沉思与深谋远虑的价值,其中包括:“一个词足以惹出许多祸端”、“简洁造就优美诗篇”、“吠犬抓不住野兔”。莫兰说:“如果你去了芬兰,就会发现他们的礼节有所不同。在那里,交谈时保持沉默的人更能得到赞赏。”
莫里西等艺术家只能借助音乐和文学,来表达日常生活中不能表达的感受。
在某些国家(特别是美国),医生会将害羞诊断成精神障碍,这一举动让某些心理学家备感担忧,他们认为那里的医生会“治疗”或“矫正”所有不符合常规的举止。“精神病学家的《圣经》”——《美国精神疾患诊断标准》(DSM-IV)既有许多细节详实的异常病例,如“害羞膀胱综合征”(无法在公共厕所解手),也有众多治疗方法,如谈话法、教授社交技巧课程或让病人服用抗焦虑药物。莫兰说:“我有点儿难受,因为我不会让羞怯变得浪漫化。它可能会挫伤我的元气;也可能是一种痛苦和负担。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害羞还会让人活不下去……人们饱受这种极端社交焦虑症的折磨。人类对某些事物的了解仅限于经验范围之内,我认为采取医疗手段治疗它们确实已慢慢成为了一种趋势。”
莫兰正从自身经验出发谈论自己的体会。他曾纠结要不要服用“赛乐特”(Seroxat),因为此药可大大缓解社交焦虑,然而他又怀疑自己的害羞症太严重,根本无法治愈;一旦接受治疗,那感觉就仿若“在狂风中疾呼,和暴雨争辩”抑或“试图找出能让人活命的疗法”一般。
如今,莫兰已完成了著作,他开始意识到,害羞可能比自己以往认为的更正常。许多人(往往是他觉得最不可能害羞的人)都承认自己在社交时会感到尴尬或难堪。“当你害羞时,你可能会产生许多错误的念头,比如你会认为你与他人互动的方式极其异常——但其实你遇到的问题其他人也会遇到。”在莫兰踌躇不决的温和带领下,“为害羞骄傲”的运动可能已经诞生。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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